莽莽荒山,寸草难生。从地上随意抓一把,只见砂砾不见泥土。这就是南中国水土流失最严重的福建省长汀县三洲镇戴坊村,也是兰林金的家。
每天天麻麻亮,老兰就开着那辆被改装为脚踏油门的三轮摩托,用两只前臂夹着,身子几乎是前倾在车头上,早早上了山。
10年前的一场意外让老兰双臂断残、一眼失明。老兰却拒绝命运的不幸,与荒山为伴。别人以为注定的残荒,顽强地长出又一轮新绿。
“我就想证明,我还是个有用的人”
1983年,21岁小伙兰林金参军当了4年特种兵。退伍后外出打工,凭着客家汉子的肯吃苦和一手部队上学来的爆破技术,一直辗转于厦门、广州等地的小煤矿、采石场辛苦为生。其间,他成了家有了儿女,两个哥哥分家另过后,母亲和奶奶跟着他一家。生活总是聚少离多,但看着儿女一天天长大,母亲与奶奶无病无灾安享晚年,老兰也算知足。
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平淡,兰林金也许一辈子都不会闯进我们的视野……
2002年春节后,回到广州工地负责爆破炸石的老兰,因为一根劣质的导火索,躲避不及而身受重伤。经过两个多月抢救与治疗,虽然保住了性命,但却让他永远失去了两只前臂和一只左眼,而且只拿到5万多赔偿费。
遭遇如此重大变故,对于一个贫瘠山区里的普通农家,基本意味着失去了希望和梦想。从这天起,老兰的爱人带着两个不再上学的孩子,踏上了外出打工之路。而老兰则躲在家中不愿出门。
“一直过了两年多,我才慢慢接受这个现实。”老兰熟练地用两只前臂夹出烟来,让记者帮他点上。
从2004年起,老兰开始尝试重新生活。养过鸭,种过烟,还养鱼、喂猪、栽芋头,但每一样要么碰上瘟病、要么来不及请工收采,每一次的尝试大多以亏本结束。
家人都劝老兰别干了,可他就是不肯。“我就是想证明,我还是个有用的人。”终于,老婆忍受不了这毫无指望的日子,与他离了婚。
“荒山可以重绿,生活也定能重来”
四处碰壁,屡败屡试,老兰在一次次跌倒又爬起中找回了自信——熟练用残肢照料日常生活,独自抡镐锄草、担水挑肥、搬运杂物,甚至还可以开三轮摩托车。
2010年冬天,新一轮治理水土流失工程在长汀县展开。老兰听说只要参与承包治山,就可免费从县林业局领取树苗。他一口气承包了全镇最高的山——红旗岭上的2270亩荒山,也不等着树苗运来,就雇人以每个穴0.85元的价格,挖下了8万多个树坑。连续三年栽下10万多株树苗。如今的红旗岭从一片光秃秃的荒山,变成了绿葱葱的林地。
红旗岭的主峰距离老兰的家10公里,只有一条3米多宽的泥土路相通。但这条路是老兰几年间一个人生生用锄头开出来的,每一拐弯处,几乎都是30度以上的仰坡。2013年6月4日,因为刚刚下过一场暴雨,我们的汽车根本开不上去,只能搭着老兰的三轮摩托,又颠又跳地来到山顶。很难想象,就是这样的路、这样的摩托,老兰最多时曾经载过5吨肥料。
红旗岭几乎没什么土,没土就没肥,栽下去的松树几十年长不到1米高。没办法,老兰又办了个养猪场,把养殖场的粪便用三台抽水泵逐级抽上去浇山。还不够就四邻八乡地以每袋(80斤)5元的价格收购,一年至少三四千袋,而最远的一段路程大约来回30多公里。
除了肥,第二难就是水。闽西山区雨水不少,但易流失存不住。头一年赶上大旱,4万多株油茶全死了。老兰就逐个山头修建蓄水池,每个都要5米×5米×2米,至少100个,还铺设了水管,最远的一条得1500多米。
一晃3年,在老兰精心呵护下,6万多株油茶树渐渐成活,每年都可以长高10多厘米,“再有个五六年,就能成材了。”老兰坐在树荫下,像望着孩子一样,看那漫山的树苗。“有时候,我觉得我就像这座荒山。我相信荒山能重新再绿,我的生活也肯定能重新再来。”
“不想让一直帮我的乡亲们失望”
在采访老兰的过程中,我一直很奇怪:几乎屡屡失败的他,怎么会有不断的干劲又屡屡尝试新的生活呢?
“因为我要感谢那些经常帮助我的好人,不想让他们失望。”老兰说。由于屡次亏本,老兰这10多年来几乎每一次都是靠借钱或赊账挺过来。但每一次他都没有被人拒绝。这次承包荒山,当村民们听说是老兰要包时,不仅没一人反对,还主动把承包期放宽至70年,而且安慰老兰:什么时候有收益再交承包款,每亩只收10元。
有这样的乡亲、邻里,也许正是老兰不幸人生中的最大补偿。
虽然每次都要借钱,但老兰也有习惯,宁肯拆东补西也要把上一次欠人家的先还上。得知自家侄女因为没钱而辍学时,老兰把她收养落户在自己家。今年夏天,侄女考上了县里的一中。
老兰用的摩托车、割草机、每年的15吨有机肥,全是当地政府补贴或免费送给他的。三洲镇派出所原所长谢龙水与老兰非亲非故,听闻他要供养侄女上学,每年都塞给老兰3000元钱,春节还要再送几套衣服。去年谢龙水调离了,可依旧如故。
原本在广州打工的儿子一家,看到父亲治山工程越做越大,去年底也毅然放弃了每月近万元的工作,回乡和父亲一起治山。如今老兰的孙女出生了,他现在最大的心愿,就是有一天带着孙女上山,去看看那同样长高、长密、长绿的油茶林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