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敬”是儒家思想中的核心范畴,在先秦时期,“敬”观念的萌芽与发展经历了丰富的演变过程。“敬”在上古时主要是对神灵的畏惧之意。在甲骨文、金文中,“敬”字多与祭祀活动相关,体现对神灵的敬畏。《礼记·曲礼》开篇即言“毋不敬”,奠定了儒家重视恭敬之心的传统。
孔子在《论语》中20余次论及“敬”,将其从宗教领域引入人伦日用,但大多指待人接物时的一种态度,如“敬事而信”“居处恭,执事敬”等等,但“敬”的内涵也有所扩大,如子路问君子,子曰:“修己以敬。”曰:“如斯而已乎?”曰:“修己以安人。”曰:“如斯而已乎?”曰:“修己以安百姓。”这里是把“敬”作为修身的目标,作为判断君子与否的一个标准,成为一种道德准则。
在《孟子》一书中,有44处涉及“敬”,其中有25处讲的是对人的礼貌和尊重,如“爱人者,人恒爱之,敬人者,人恒敬之”“用下敬上,谓之贵贵,用上敬下,谓之尊贤”等,孟子进一步深化“敬”的内涵,提出“陈善闭邪谓之敬”,就是说陈述善德,抵御邪恶就是“敬”,赋予其道德判断的功能,使其具有内心省察的含义。荀子则着重发挥“敬”的社会规范作用,在《荀子》中百余次论及“敬”,强调其在维护礼制秩序中的重要性。
《周易·坤·文言》里提出“敬以直内,义以方外”,这成为后来宋明理学提出“主敬”的心性修养功夫的依据,尤其是在宋明理学中成为心性修养的重要方法。《礼记·曲礼》开篇就讲“毋不敬”。春秋时期,“敬”的内涵则不断扩大,不仅包含心理状态和处世态度,而且也成为君子为人处世的一种德行,成为判断一个人的言行举止、道德品行的一个标准。
“敬”的理论在宋明理学时达到系统化、缜密化、深刻化,上升至道德修养的功夫,成为道德涵养的根本途径。宋代理学家将“敬”提升为心性修养的根本方法。程颢提出“诚敬并重”说,主张“敬”要自然适度;程颐则发展出“主一无适”的修养工夫,强调内外交养。朱熹集其大成,将“敬”阐释为“圣门第一义”,认为“敬只是一个畏字”,并创造性地将“敬”与格物致知相结合,形成完整的修养体系。朱熹还把“敬”与“涵养致知”联系起来,他继承程颐“涵养须用敬,进学则在致知”的思想,提出“主敬以立其本,穷理以进其知”,使“敬”的思想更加丰富和完善。明代理学家刘宗周提出“敬则诚,诚则天”的命题,使“敬”的哲学达到新的高度。王阳明则从心学角度指出:“敬者,心之本体”,将外在规范转化为内在自觉。
到了晚清,曾国藩将“敬”的修养落实为具体的人生实践,提出“主敬则身强”的著名论断。曾国藩把“敬”的思想发挥至极致,“敬”成为他心性修养的五字要诀之一。他说:“内而专静统一,外而整齐严肃,敬之工夫也;出门如见大宾,使民为承大祭,敬之气象也;修己以安百姓,笃恭而天下平,敬之效验也。聪明睿智,皆由此出。庄敬日强,安肆日偷。若人无众寡,事无大小,一一恭敬,不敢怠慢,则身体之强健,又何疑乎?”这种将道德修养与身心健康相结合的智慧,体现了儒家“知行合一”的实践品格。
在当代社会,“敬”的观念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。从个体到社会,从自然到历史,“敬”的哲学内涵为现代文明困境提供了独特的解决思路。对自然的敬畏,能够遏制生态破坏,引导可持续发展;对历史的敬畏,可以抵御文化虚无主义,增强文化认同;对他人的尊重,能促进社会和谐,构建良性互动关系。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认为:“在中国思想中,敬畏感并非源于对超验上帝的恐惧,而是对宇宙秩序的自觉认同。”这种基于人文理性的敬畏观,不仅塑造了中华文明的伦理底色,也为全球治理提供了东方智慧。
实现“敬”这一传统价值的现代转化,需把握三个关键维度:一是内核与形式的辩证统一,如孝道的外在形式可因时而变,但敬老尊贤的精神内核应当传承;二是话语体系的现代转换,用当代语言阐释“敬”的核心理念,使其更易被现代社会接受;三是实践层面的创新融合,将“敬”的道德要求融入职业伦理、生态观念和社会交往之中。费孝通提出的“文化自觉”理论启示我们,唯有深入理解传统,才能真正树立文化自信;唯有创造性转化,才能使古老智慧持续赋能当代社会。
从孔子的“修己以敬”到曾国藩的“主敬则身强”,再到今天的敬业精神与生态伦理,“敬”始终是一条流动的精神长河。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进程中,我们既要以敬畏之心守护文化根脉,更要以创新精神激活其生命力,让“敬”的智慧照亮现代人的精神世界。
|